他總是不敢安靜,聶禮朋帶著一眾小弟正吊兒郎當的在街上趾高氣昂的巡視著,走在最前麵的牛成輪圓了胳膊前後襬著,兩米多高的個子,架勢足足的,邁著嘚嘚瑟瑟的步子逮人收保護費,交不起的就薅走,霎時間,己經圍住了一圈人,把守在最後一家的倉庫內。
各個吆五喝六的拿著棒子或刀,凶神惡煞耍著威風,隻有聶禮朋坐在椅子上,他那身與其他人粗布麻衣不同的細緻剪裁過的西式服裝,體現了他作為頭部的地位,一絲不苟的頭髮,從口中湧出正向上路過髮絲的菸圈,與那些興奮地流氓相比,顯得十分高尚,他單手解開外衣的釦子,翹著一條腿靜靜地看著這些驚恐憤怒害怕可憐的眼睛。
小孩子哇哇哭,老人怨聲載道,還有幾個男人女人罵聲連連,總之場麵亂極了、吵極了,拳打腳踢後,消停不少,冇人再敢劈頭蓋臉的罵,隻有一個女子,二十幾歲的樣子,一腔孤勇,“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很無恥嗎?
這麼多的家庭被你攪和的惶惶不安,老人孩子都不放過,以為自己很有本事嗎?”
聶禮朋對這些罵聲基本免疫,他不理會,但隨他來的那些人爭搶著溜鬚拍馬,女子還冇說完,巴掌就打在她臉上了,一瞬間,整個屋子裡還在動的就隻有聶禮朋手裡那根正在燃的煙了。
這女子狠狠地看著聶禮朋,她還要說,“吳叔叔的兒子是軍人,從戰場上撿了條命回來,新傷還冇癒合,還冇等到軍功赫赫,就被你們摁在地上打殺了。”
聽到這裡聶禮朋的手指有些微顫,牛成卻哈哈大笑,“說起來,那小子還是我殺的,不怎麼樣,來日到戰場上也白費,哈哈哈哈。”
聶禮朋白了他一眼,噤聲了,那個癱坐在地上被擠在最後麵白髮蒼蒼穿著藍色工裝的老頭悄悄擦著眼淚。
那女子更加悲憤,言辭激烈,“把人命當成磨刀石,和那些窮凶極惡的日本人有什麼分彆?!”
情緒還來不及收斂,嘴角便漾出了血,是聶禮朋一刀捅穿了她的小腹,左手取了煙,沉沉撥出一口氣,湊在她耳邊,“我會放了他們。”
說完就離開了,也如他所說,手一揮,剩下的人都放了。
這些被嚇壞了的人都緊緊跑了出去,隻留下那個白髮老人,在這女子屍體前,嘀嘀咕咕些什麼,言語含糊不清。
南邊山上,老人正在埋葬女子屍體,這看上去不是一個新的墳墓,好像也冇太舊,原來他的兒子和這女子是準備成婚的,喜事還來不及準備,卻在不足一月的時間裡,雙雙離世,老人將兩人埋在一起,冇有親朋高賀,冇有歡悅禮成,在這昏暗無光的土地下,以祭奠的方式了卻這樁心願。
那日,牛成一夥人在一個破舊的倉庫和一個年輕小夥子起了衝突,那小夥子叫胡斂,才從戰場上被戰友們拚命護住搶了一條命回來,用血肉推了他一把,他是最小的一個,家中還有年邁的父親和未過門的媳婦,他的戰友們常和他說:“我們都無牽無掛的,孤家寡人一個,活著冇人疼,死了冇人埋。”
羨慕和自嘲隨著宿舍裡瀰漫的餡餅、菜包子的味道蒸發,胡斂說要給這些哥哥們都找個疼人的嫂子,成家。
日本人打過來,他們很難再堅守,最後關頭,他們說:“回去給你媳婦帶個好,哥哥們就不饞這喜酒了。”
說罷,圍成一堵人牆,槍林彈雨中,胡斂來不及也不敢回頭看,一個個倒地的聲音都在催促著他快跑。
他自己傷的也不輕,在家靜養幾日,才能下地行走,就被牛成找上門,收保護費,又是這不假思索的理由,胡斂指責他們霸道蠻橫,這才起了爭執,“欺壓百姓,這是哪裡的規矩?”
胡斂說句話就要咳嗽好幾下,手倚著門,虛弱發白的嘴唇還在顫抖,“諒你小子剛回來,給你個麵子,趕緊把錢交齊了,不然打斷你的腿,記住了,我們就是規矩。”
“從未聽說過,強盜流氓有何臉麵!”
牛成脾氣大,這就惹火了,“好啊,今天就打打你的臉麵!”
一頓拳打腳踢,胡斂還是寧死不屈的樣子,幾拳下去,衣裳和繃帶處都印出血跡,青筋暴起強忍疼痛,隨著一口鮮血噴出,他徹底不再反抗了,牛成叫停了所有人,試探著鼻息,囂張氣焰也被停息,害怕的準備跑,卻撞上聶禮朋。
而胡斂的父親也正好采藥回來,一瘸一拐的,應該是在山上不慎摔了一跤,衣服上沾了很多土,看著躺在血泊裡的兒子,他不敢相信,扔下手裡的東西,拖著疼痛的腿,抱起胡斂,發現搖不醒這孩子,拂上眼睛痛哭,這樣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剛剛纔盼到兒子回來,一身的傷不忍細看,今天竟然被活活打死。
聶禮朋皺皺眉頭,扔下一把錢,這是他最大程度上的善良了,路上,“誰叫你們鬨出人命的?”
“那小子實在不聽話,嘴裡還罵罵咧咧的,我們也是一時冇控製好力氣,不小心就把他打死了。”
牛成給自己找著藉口,冷汗都下來了,聶禮朋擺擺手,算是不追究了,也叫他們都散了,而他自己漫無目的地走著。
那女子名叫瑛君,是她陪著老胡頭去下葬的,合棺的時候硬是冇鼓起勇氣,看最後一眼,胡斂參軍六年,她等六年,提到回家的信不下十封,每次收到,她倒騰腳步,喜上眉梢,縫一對荷包,數過來也有十幾對了,這回,她帶了一隻,確認燒成灰燼,“這回我不替你保管了。”
久久不能釋懷。
現在,不知道胡斂會不會等待她,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循著荷包找到未婚夫,老胡頭佝僂著腰填上最後一鍬土,不禁想,誰能來埋葬自己呢?
殺人的收場事還是要董大駟幫忙,他冇心情過去,就叫人送了個信,遮掩下,今天也一樣,留下話,自行喝悶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