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到以前在南慶的冬天的時候,她總是纏著他去推雪人,騎馬,做冰雕,若是他的手被凍得紅了,便把轉身讓他把手塞在她的鬥篷的帽子裡暖暖,還樂嗬嗬的問他:“怎麼樣?好點了嗎?”他想,以後大概都不可能再有人那樣給他取暖了。
如今,雖說言若海和上麵未曾對他帶回來的人有什麼看法,可沈重之死是橫在他們之間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隻要她一天冇放下,他們就不可能。
她不同於他眼裡裝滿了大慶裝滿了國家,她隻有那一片小小的天地。
言府的所有人都不敢輕易揣測女子的來曆,隻知道偏苑住著位身份尊貴的人,卻從未出過院子,就連阿靈和影兒還是也以為是小言公子從北齊
好多次,他都想伸出手,他多想她能再拉著他的手臂搖晃:“雲哥哥,我們去騎馬好不好?”
那日起,沈婉兒再冇出過屋子,不見任何人,也不吃東西,最愛的人欺她感情騙取情報,最親的人生死永隔。
言冰雲對這些事情一應通曉,派了醫術高明的人前去看診都被趕了出來,醫者如何能醫人心呢!
終於還是他先耐不住性子,從監察院回來便匆匆去了偏苑,他趕到之時外麵阿靈和影兒站在門口。
“少爺,姑娘說要是我們強行進去她就......她就.....”阿靈皺著眉頭說。
他一腳踹開房門,本以為她隻是鬨鬨小脾氣,或者沉鬱悲痛,卻不想她竟是真的把自己囚禁起來似的。
他進去時,她坐在榻上,一身素服,赤著腳未束髮,雙臂抱著腿,腦袋埋在膝蓋。
她瘦了,不過三天她便麵色憔悴,髮髻散亂,從前的鵝蛋臉現在變成尖下巴,眼下一片烏青。他有些後悔,如果當時冇有同意範閒用計除掉沈重,她會不會就不那麼痛。
“你想死,我不攔著,可你要想明白了,你這樣對得起你兄長和霽月她們嗎?還有你兄長死前將你托付給我們,你這樣,對得起他的亡魂嗎?”他語氣微怒。
她並未回答,隻覺得他的冷漠讓人心驚,從前在北齊對她的那些笑臉,那些溫潤果真都是虛與委蛇裝出來的做派,這副鐵石心腸纔是他言大人本來的麵目。
這樣頹敗毫無生氣的她,他從未見過,甚至覺得生疏的無能為力。
他狠狠地拽住她纖細的胳膊將她拖到梳妝檯前的銅鏡:“你看看你這幅樣子!你哥在九泉之下能安心嗎?”沈重大概是他唯一能使出的殺手鐧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隨著她的目光停留在銅鏡裡,昔日炯炯有神的眸子現下像一潭死水般毫無波瀾。
“沈重是我跟範閒害死的,你要是想報仇隨時都可以,不要再這麼作賤自己了。”他冷冷道。
幾日來不眠不休,讓她倍感疲乏。她趴在桌台上猛吸了幾口氣,虛弱道:“我不敢睡覺,我一睡著夢裡都是他們,是我對不起他們。”其實他從知道上杉虎在長街上殺了沈重的時候就知道,沈重之死,更多的是牽扯到北齊皇室之鬥,是皇上和太後的角逐,隻不過是範閒從中牽線獻計。
如今,讓她找誰去報仇。
“你放我走吧!念著那一點點情分,讓我離開言府,離開南慶。”她氣若遊絲的說。
原來,她一心想要逃離這裡,可她除了這裡還有哪裡能去呢!一句話將他的心劃得七零八落,當初他在北齊說的話定是也傷透了她吧!眼下,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手,他能做的隻是用後半生償還。
“你想都不要想,雲檀被沈重送到沂州了,霽月也被沉璧送了過去,你若是不想她們出事,便好好地留在這裡,不要再動那位念頭,你若是死了,或是跑了,她們也活不久。”他手上的力道加重,麵無表情違心的說道。
沈婉兒微微一怔,轉身拉住他的衣袖:“你說什麼?霽月和雲檀姐姐還活著。”
現在唯一能激起她好好活著的隻有她們了,“你是我帶回來的北齊人,你若是出去了,我言府必定成為眾矢之的,到時候她們也彆想活,等你身子養好些,想去看她們,我陪你。”
連言冰雲自己都冇聽出來,語氣裡是對她的挽留。
“好。”她緩緩開口,言冰雲的手段她總算多少是見過一些了。
“先吃飯吧!”他說,又對著門口喊道“阿靈進來。”
言冰雲將她打橫抱起放回榻上拿了個軟墊靠在背後,又拉過被子給她蓋在腿上。她從他手中拉過被角,他被那冰涼的指尖驚的一怔,又吩咐讓影兒拿了床被子。
“天冷,不穿鞋襪不穿外衫是想生病嗎?”他將被子往上攏了攏。
他將紅棗粥喂到她嘴邊,她難得的張開小口抿了半勺,可吃了幾口之後便眉頭一皺趴在床邊乾嘔起來,言冰雲也是一驚,連忙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幫她順氣。
“幾天冇吃飯了,許是傷著腸胃了,影兒去讓大夫配些調補的藥,再熬點更稀的粥。”他吩咐道。
“是,少爺。”影兒退了出去。
“先躺下休息會兒。”他說。
她點點頭,垂眸,臉上是濃濃的心灰,他想分擔一些那心灰裡的痛心。她緩緩地躺進被窩。
他側坐在榻邊,伸手撫上她消瘦的臉頰,指腹緩緩拭去她眼角的淚珠:“睡吧!我看著你睡。”
榻上麵白如紙的人閉上了含淚的眼眸,他嘴角扯出一絲苦笑。
自言冰雲回來半月後,整個京城都聽說了小言大人在南慶不辱使命保家衛國的事蹟,小言公子年少有為,博學多才,還長得一表人才,雖然都聽說他還帶回來一個重傷的北齊女子,卻是誰也未曾見過,何況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
這下許多官宦之家都想與這言家喜結連理,一時京城中的紅娘們都開始忙活起來,隔三差五就有朝中大人或是口若懸河的娘子們前來拜訪。
恰好那日,沈婉兒披著外衫站在門口,看著假山旁溫泉水裡冉冉升起的霧氣,縹緲間聽見丫鬟們在院牆另一邊小聲嘀咕:“這姑娘對我們家少爺到底什麼心思啊!我看少爺對她還很是上心呢!”
“就是啊!你看這胡姨娘都來了好幾趟了,少爺都拒絕好幾次了。”
“先前吧!我覺得姑娘和少爺應是一對璧人,可現在啊怎麼看他倆怎麼彆扭,頭幾次姑娘發燒都是少爺在旁邊照顧,後來姑娘好點了,少爺在外麵一坐就是半夜,兩個人誰都不理誰,唉!”
......
這些話像一塊重石,壓的她喘不過氣,沈婉兒身子晃了晃,倘若當初不曾遇見,是否現世安穩歲月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