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緊不慢,蒼茫大雪覆蓋整個上京城。
二十三,有停雪的跡象,街上終於有了點菸火氣息。
沈婉兒從沈重處聽聞今日邀了雲公子來做客,便一早就起來給自己仔仔細細的描眉梳妝,換上衣櫥裡最好看的衣服。
直到巳時府裡一直都安安靜靜,該準備晚宴的準備晚宴,該灑掃的灑掃,但下人們多少都有些慌張。
晨起便不見沈重,她去問了雲檀,她也不知,直到午時沈重才帶著下人穿著官服有些失魂但又怒氣沖沖的衝進她的房裡。
她一臉驚愕,沈重一把將案幾旁的盆栽推在地上,在地盤輕輕一擰,霎時,案幾旁,窗戶下,一個小小的暗格打開了。
她頓時石化在原地瞪大眼睛看著沈重驚慌失措的在裡麵翻找……
她長到二十歲從未見過這樣驚慌失措的兄長,更不知道自己房間竟有一個這樣的暗格。
沈重找了半天地上放了幾張紙,他猛的站起來就往外走,像是想到什麼一樣,又回頭摸了摸沈婉兒的腦袋,笑著說道:“莫怕,晚上回來給你慶祝生辰!”說完便走。
留下她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等她反應過來時,沈重已經出了門,她趕過去時沈重已經上了馬。
果然,她一點也不重要!比不上他的錦衣衛,可是看著沈重在她麵前少有的凝重她不敢多話。
正在她焦頭爛額之際,衛華又回府了,他拿著佩劍麵色凝重,靜靜看著她半晌。
她亦回看眼裡有探尋的意味,拿著剛剛沉璧剛剛從廚房拿過來的糕點遞過去:“吃嗎?”
見他不答,她又開口:“你是來說哥哥今日不能回來陪我過生辰了是吧!”她瞧了他一眼:“你不用這麼凝重的看著我,我們自小長大,你還不知道我!哥哥總是這樣,什麼都冇他的朝廷,他的官職重要,大不了今日就我和雲檀姐姐還有雲哥哥一起過唄!”
他還是不語。
“真不吃啊!”她衝他笑,似乎是在安慰他不要那麼嚴肅。
今日是她的生辰,可她一早就聽說昨天晚上錦衣衛檔案司一場大火燒了不少卷宗,沈重後半夜就帶人走了。
沈重看著眼前的人身著素色長袍,外披一件紅色鬥篷外袍,頭上帶著一直碧玉木蘭簪子和一隻輕輕晃動的步搖如主人那般好動,麵頰略施粉黛,顯得格外明眸皓齒,麵若桃花。
想是仔仔細細精心打扮過一番的。
他接過她手中的一小碟子糕點又放回桌上沉聲道:“今日,你不必等雲公子了,他……不會來了。”
她怔了怔抬頭看他似是不明所以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若是有人前來給你祝賀時千萬莫要提他跟你的事,今日林相或者都察院甚至錦衣衛的人來你都要閉口不提。”衛華靜靜的望著他說道。
這一句話,頓時令她醍醐灌頂。大約明白了哥哥晨起便不再中午回來那一通翻找的原因,“你……你是說,他出事了對嗎?”
衛華皺眉道:“具體的大人回來時會跟你說的,你隻需謹記我剛剛所說,然後安心過生辰便好。”說完他便匆匆離去。
她隻知道一定是他出了什麼事,不然衛華不會這麼不苟言笑的說話,他平日裡總是嘻嘻哈哈好冇個正經。
難道是他們經商出了什麼差錯,又或者跟他哥哥乾起來了,他的父親已無力與他抗衡,兄長三番五次派人暗殺他,他在這幾年一直苦心經營謀算防著兄長還要防著官家的覬覦,但是衛華的話明顯不是這個意思。
“朝廷眼線從南慶帶回訊息,他……雲公子根本不是質子他是南慶送過來的細作,整個南慶諜網頭目,現下……現下已經被抓到錦衣衛了。”
她難以置信緩緩抬頭,半晌開口:“……你說什麼呢!怎麼可能!雲哥哥怎麼可能是間諜……”說道最後她自己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麵對她的質問衛華毫不猶豫的說出真相。
兩日前莊墨韓從南慶帶回訊息南慶長公主李雲睿親口說出的,原來他們一直認識的言冰雲是南慶監察院官員,被派往北齊接替上任諜網頭目……
這個訊息無疑是晴天霹靂。
她到錦衣衛時沈重已經進宮了,她顧不上這裡有多少哥哥的眼線,有多少宮中的眼線,眾目睽睽就帶著霽月拿著偷來的令牌闖進錦衣衛大牢。
從門口到牢裡短短一段路,像是走了幾年
她見到他的時候他正負手站立與窗台下,昏暗的牢房與他那身素白長衣顯得格格不入,她進來之前緩了又緩,見他安然無恙身上無血漬更是穿著自己的衣裳終是鬆了一口氣。
聽聞有聲音,他回過頭看見霽月和獄使打開牢門,站在門外的她,他不禁眼神一跳。
三日前還一起踏雪尋梅遊玩與雀山腳下的人,今天她的生日卻不想雙雙在牢房相見,他心中越發悲涼,但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促成,他隻是遺憾,遺憾太早暴露,還欠她一個生日。
見她走過來拉起自己的手前後檢視,他扼住她纖細的胳膊阻止她的動作慢條斯理的開口:“回去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他沉默片刻坐在桌子旁斟了兩杯茶水。
往事曆曆在目,正值桃李年華的沈婉兒,一襲華衣嬌俏的握著他的手哭的梨花帶雨,細細的聲音抽噎的對他說:“雲哥哥,你不要擔心,一定是他們冤枉你的!我去找哥哥!再不濟我去找皇上找太後!我一定……一定會救你的!”
相處的幾年來,她不自覺的向他慢慢靠近,甚至越來越聽話,隻要是他說的她基本都不會拒絕。可似乎總覺得不夠,她期盼著他的目光時刻停留在自己身上,就像她時刻想著他的那樣。
忽然她有些害怕,這些年了,她不怕等,她知道他心裡有她,現在她卻怕了,怕再也見不到他!錦衣衛是什麼地方她最清楚不過,酷刑十幾翻,進來的人有幾個能好好出去?
想到什麼似的她猛的抬起頭滿是濕氣的眼睫對上他漆黑的眼眸心一橫也顧不住羞了一股腦把想說的話說出來:“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等你……等你出來了,我就去求皇上給我們指婚好不好,”
一句話讓他幾乎失了理智,捏著杯子的手不禁輕顫了一下。
一直以來對她都是利用,利用他接近沈重靠近錦衣衛,利用她打探北齊宮中情況,混跡上流打探軍情,如今說不上喜歡多還是內疚更多,他不敢想。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推遠,就算沈重能護住她,他也不想再拖著她下水了。
他不悲反笑:“恐有負小姐芳心,是我雲某配不上你,從前……從前都是騙你的,此地汙穢,你走吧!”
這一次他冇有給她說話的機會,也冇有如往常那般任由她胡鬨“想來你也聽說了,他們說的是真的。”
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不想再騙她了,也不想做無謂的掙紮,不是不掙紮,昨夜他就知道自己被長公主李雲睿出賣,直到寅時才部署完諜網隱伏送出最後一個訊息。
遲早要走,遲早她會知道的,隻是冇想到來的這麼快。
他對她說的話無動於衷,理了理被她弄亂的衣襬,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起來。
見他冇有要理自己的意思她慢慢站起來看著喝茶的他心頭鈍痛不已,他平日裡喝茶一定要用紅木製成的木勺舀上茶葉放進蓋碗,用旁邊壺中燒開的水淋過,蒸汽攜帶著茶香裊裊上升。
將青瓷托於掌心,讓茶葉在清澈碧綠的液體中舒展,旋轉,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
他說那樣的茶醇和甘甜,濃鬱不衰,如今看他坐在潮濕破敗的牢房喝著冷茶,心裡比茶葉更澀。
可他寧願這樣也不肯信她,人人都知她在乎他,可他呢?
她還來不及說話獄使已經開始催促了,隻得離去,要是沈重知道她私自進來她更難出府了,彆說是救他隻怕見一麵也是難了。
“我先走了,你好好保重!”她擦著發紅的眼睛說道。
待她回府時,天色已黑,一片寂靜,麵如死灰的如木偶般往房裡走,不對,她得去書房,對!等沈重回來她還要找他求情!
“小姐!我去廚房給你拿點吃的,總得吃飽了纔有力氣想法子啊!”沉璧見她回來一直悶悶的一句話都不說連忙勸諫。
可不經人事的她能想出什麼法子呢?從前隻能日複一日的幫著他,等著他,用最笨拙的方式愛著他,如今不過是求沈重放過他,可沈重是什麼人啊!
她見識過北齊錦衣衛鎮撫司沈大人的官威,麵對公事他一貫鐵麵無私,甚至冷漠無情不擇手段,為了北齊他什麼都能做出來!
他把唯一一點點耐心跟溫柔給了妹妹,即便這樣她也不敢保證能救出他!
心如一團亂麻,絞的發疼。
直到第二日一早天邊泛起魚肚白,沈重都冇有回來,她們三人在書房等了一夜。
雲檀聽說了過來勸她,“婉兒,你得吃點東西啊!不行了收拾一下我陪你一起去錦衣衛處,哪怕進宮也行啊!”
她紅唇輕啟喃喃自語:“冇用的,他心意已決不想連累我,都察院和錦衣衛都牽扯進來,怎麼辦,我該怎麼救他。”
雲檀一臉擔憂的看著她,什麼都冇有多說。
坐立難安,她看著桌子上堆積如山的畫作一陣寒意從腳尖開始蔓延,順著血液一點一滴冷至心頭。
紅塵世事,情字最是難料,如此她便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