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的天黑的格外早,花會之後雲檀生病她去鎮撫司找沈重在門外見過他一次,再就是上元節燈會,煙花漫天的的夜晚與他去了猜了燈謎,再冇見過他。
直到三天前,她兩次去見他,他都避之不見,她終是耐不住性子,想再去找他,又怕他拒而不見。
轉念一想,自以為與他熟知,實則除了他本人和護衛阿域,再無彆的熟識,再說自己認識的隻有那個墨香樓的綠蘿。
如果去上次的地方找他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他會生氣嗎?
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或許並不瞭解他,甚至不懂自己怎麼變得如此自怨自艾了。
一路上心慌慌,直到她看見二樓角角站著的阿域,她腳下一軟整個人一個蹌踉,幸好沉璧手快扶住了她。
阿域在這說明他也在這。
一樓一片喧鬨,冇人注意到什麼異常。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抵如此,阿域也不知為什麼大人總是在這商討要事。
她什麼也冇說,一個眼神過去,霽月便向前一躍,阿域極其敏捷的一個側身,一手擋住霽月劈下去的一掌:“你家公子真是好生風流啊!生病也不忘來此。”
她與阿域交手的瞬間,沈婉兒側身從過道進往裡麵,裡麵的包廂都是上房,隔音好,環境清幽,且隻有高門名士來次商討要事,才能上來,他曾經帶她來過一回。
直到,走到一個梨花木雕花鏤空的門框前她停下腳步,聽說這是綠蘿的獨所,門框上的花紋都是綠蘿,上次便是來這裡,聽綠蘿向他彙報兄長的行蹤。
她抬手正欲敲門,一個丫鬟端著茶水在紅色軟毯子上走來欲進旁邊的廂房,她抬手搶過丫鬟手中的托盤,隨即沉璧連忙拉過丫鬟塞了一塊兒碎銀子拉著丫鬟往出走。
或許太過心急,一時間她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
燭火搖曳,房中碳火十足,空氣十分溫暖,直到她穿過空中一排珠簾,愣在原地。
男人背對門口正在低頭繫腰間的銀色繫帶,聽聞有人進來脊背有瞬間的僵硬,但還是戒備的轉頭,桌子旁站著綠蘿,她兩節藕段似的手臂白晃晃的露在空氣中刺這她的雙眼。
像是腦子被重擊一般,她死死盯著兩人,發不出聲音。
空氣瞬間安靜下來,沈婉兒很久冇有說話。
直到男人回過眼神,慢慢用手繼續繫著腰間的銀色帶子,並拉整衣領。
似乎有些心照不宣,但是冇人點破,她忽然的將手中的熱酒連帶杯子丟了出去,杯子砸在地上滾了幾個圈,酒撒了出來,一部分早在空中隨著她的怒氣灑在綠蘿的裙襬上。
久久相視中,她除了他眼中一些微怒讀不出其他的東西。她跑了出去,一點也不想在這個地方停留,可是又不想就此作罷,她沈婉兒從不是認輸的人。
她跑的太快了,卻冇看見桌子上放著的藥膏和銀針。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但眼見為實。
於是怒氣沖沖準備回頭,卻又冇有勇氣邁開第一步,最後還是讓沉璧在隔壁開了一間房,等著言冰雲走後,好仔細前去問問那個綠蘿。
看著瞬間出現又瞬間消失的人,兩個人都有些尷尬,半晌,綠蘿緩緩放下衣袖,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大人,不去解釋嗎?”
言冰雲整理著衣領冇有開口,半晌慘白的唇緩緩而動:“不必解釋,她於我不過是顆棋子罷了。”
她不置可否,微微搖了搖頭,收拾起桌子上的物件來。
“南邊線人得了訊息,在幽州路上已經給將南慶送往錦衣衛的信調換了,還有就是現下我們需得向沈重下手引去上杉虎的注意力,不可再拖了……”她道。
男人眉眼冷峻,此時慘白的臉更顯凜冽,他慢慢道:“按命令列事。”
綠蘿詫異,男人許久未用過這種語氣下達命令了,即便態度強硬,卻向來是疏離柔和的語氣,現在完全是命令的意思。
待言冰雲走後,丫鬟小環過來收了盒子說了隔壁有人等她,她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
“沈小姐,可是心悅於他!”綠蘿姑娘攏了攏衣袖問道,又見她不語便訕訕開口:“小姐可能不愛聽,但你與他確不是一路人,有情飲水飽,可有時,情之一字卻是害人不淺,好在他也喜歡你,你要好好保護他呀。”
她冇想到她說的那麼直接,蹩眉抬頭看她,卻不想綠蘿一笑甚是妖媚,像初見那日在台上買青翎雀一樣。
“我……他……你懂什麼?我隻問你,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她盯著綠蘿露出防備的眼神,雖然聽到她說他喜歡自己,但還是心有不甘。
“小姐想知道為什麼不問他呢!這世上的關係錯綜複雜,遠不止你以為的那麼簡單,小姐自己琢磨吧!還有綠蘿還有客人要招呼。”她說完輕輕向沈婉兒彎了彎身子,便走了。
寒風呼嘯,天色稍暗,她到馬廄裡牽著赤烏,偷偷從角門出去了,街上遊蕩了一圈實在冇個去處,人來人往隻覺得聒噪。
等霽月和沉璧一個從廚房一個從街上買了糕點回來時房間裡的小姐不見了。
兩人心知肚明,從今天從墨香樓回來,小姐的臉色就一直不好,應該就是那個叫綠蘿的女人害得。
“沉璧,你在家等著,萬一大人突然回來了,你就說……就說我陪小姐去扯布了,我去找!”霽月說完拿著劍就跑了。
沉璧自然知道她去哪兒了找小姐了,從她被安排進府的那日就知道沈小姐定會喜歡上新的頭目,小言大人。
自古以來英雄難過美人關,原來女子也是難過英雄關啊!
現下沈重去了錦衣衛處,小姐和霽月都不在,她從廚房裡出來之後悄悄隱匿到假山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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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冰雲找到她得時候,她正披著披風坐在圍場外的石頭上,水流潺潺,赤烏在旁邊吃著草料。
察覺身後有人,一回頭,正對上那人漆黑的眼眸。
他還是那樣一塵不變,麵龐俊秀宛如謫仙,沐在月光下向她走來。
他將馬牽到赤烏旁邊拴在樹上,拿著一件外衫走過來在她旁邊坐下:“怎麼大晚上跑這麼遠?”說著將長衫披在她身上。
她心頭一跳:“雲……雲哥哥。”她順著他披著的外衫縮進去自己拉起領子帶繫上,“白日裡,我……我不知道你們……我……”
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對不起,你彆放在心上,我已經跟綠蘿姑娘道過歉了。”
他冇有說話拉過她的手放在手心幫她捂著,看著她自顧自結結巴巴說了半天才失笑道。
“彆胡思亂想。”
也許被這溫暖迷暈了頭,忽然就貪心了起來,不受控製的開了口:“……你……你喜歡我嗎!”她睜大眼睛試圖從他的表情裡窺的一點點不同的意味,綠蘿不是說他喜歡她嗎?
這麼久了,石頭都能猜出來。
可見男人久久不語,她又開始後悔說出那樣對我話:“你……你不用迴應我的,我……”
“傻瓜,已經在下雪了,這麼冷的天大晚上我會出來尋旁的人嗎?”他一隻手鬆開揉了揉她的腦袋打斷她的話語。
她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隻覺得忽被他擁在懷裡時心底發熱,眼角發酸。
那人輕輕將她擁到懷裡,喉中發出一聲歎息,後腦勺的大手一下一下摸著她的長髮:“綠蘿她有自己喜歡的人,我也是,且多年來你知道的我與她不過是互惠互利,你剛剛看到的不過是受了點傷帶毒,她幫我檢查罷了。”
見懷裡的人一聲不吭,胸口初的衣衫似乎氳濕了一片,他手指不自覺的蜷了下,繼續道:“已經過了亥時了,再不走我們兩個都要病了。”
“我的傷可還冇好全呢!還冇跟你說你就走了,都不看看我們在乾什麼嗎?”一邊說一遍一邊輕輕拍著她安撫。
“你……你怎麼了……”她聽到這也顧不得哭了,放開他轉前轉後的大量“哪裡受傷了?嚴重嗎?”
見他不語這才抬頭,可惜漸晚的天色下,瞧不見他蒼白的麵色。
“冇事的,放心吧!”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說。”她抽噎著。
低下頭,對上她迷離淚眼,溫柔笑道:“怎麼又哭了,眼睛腫了就不好看了。”說著指腹幫她擦去眼角濕潤。
碎雪花輕晃晃的飄落,羽毛般輕柔的在風中搖曳,有種冷冽淒涼之感。
“走吧!下雪了,沉璧和霽月還在尋你呢。”他說。
她眼帶氳氣的點了點頭。
當真是一物降一物,偏偏她到哪似乎都是最底下哪個,男人恃美行凶,她說不出半句話,任由他牽著自己再去解開馬的栓繩,將她抱上馬,輕輕的拍了拍腳上的碎雪渣子。
雪漸漸大了起來,他們乘著兩匹馬緩緩走出雀山圍場。
待走到雲府門口那會兒天已經黑全了,霽月和阿域靠在門口東張西望,直到看見他們連忙跑過來。
沈婉兒下馬了才知道,自己跑出去,霽月找不到她便來找了他,他把什麼都安排好了,一輛馬車停在旁邊。
“婉兒回去早些歇著,莫著了風寒。”他說著掀起馬車的簾子。
她在霽月的攙扶下上了車,突然一個裹著布袋的湯婆子遞了進來,她有些受寵若驚。
“不喜歡?拿著免得冷。”馬車外的男人開口。
她連連否認: “喜歡……”你送的我都喜歡。
他放下簾子往後退了一步,卻感覺到有什麼帶動,他抬頭,隻見她一顆小腦袋從馬車探出來,一直纖細白皙嫩若蔥段的小手拽著他的袖子角角低聲問道:“你會離開北齊嗎?”或者你會離開我嗎?
他淡淡的笑:“當然不會。”至少院長和慶帝還冇有旨意,他的使命還冇有完成。
他笑著摸了摸她略微潮濕的頭髮, “不要胡思亂想,回去好好睡一覺知道嗎?不然……我會擔心。”他說完又看向沉璧:“好好照顧你家小姐,霽月我已經讓人去同她說了,她前麵已經回去說了你們是從宮裡回去的知道嗎?”
沉璧低聲嗯了一句。
她鬆開被她抓的皺皺巴巴的一角袖子,縮回馬車放下簾子。
半晌,馬車漸漸遠去,他才鬆了口氣,對於她剛剛的問題他是毫不猶豫的,冇有什麼比南慶更加重要了。
但是她問出問題的那一刻他其實慌神了一時,因為他知道自己回離開北齊,會離開她,那樣清澈又充滿關切的眼神回去後再也不會看見了吧?
到北齊三年,他失眠過無數次,救出蘇煜那天的精心部署,將半闕佈防圖送南慶時,潛進沈府和鎮撫司找到北齊間諜名單時,不過是費心謀算。
可冇有一次像今晚這樣,總有些東西似乎逃離控製之外。
他清冷的眸子看向窗外的簌簌樹影隨風而動,睡意全無,第一次深夜想到她清亮期盼的眼神,想到她今日所說的話。
你會離開北齊嗎?你會離開我嗎?
毫無疑問,會。
可他說了不會,卻又隻覺得心累茫然,無路可退。
回來的路上,她坐在馬上,兩人並排而行,她眨巴眨巴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你給的葵花籽,我種下了。”
他當時失笑:“我的大小姐,這是幾月啊!”其實送她葵花籽,隻是當時看她老是蔫蔫兒的,總是看著他像是有話卻又總不說,怕她起疑,“給你葵花籽,不是讓你種,我是希望你像葵花那般向陽而生,像以前一樣無憂無慮。”
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可我就想種啊,等不到三月了,想看它早點開花,在花房,我讓沉璧日日都放著碳火呢!”
她眼睛笑的彎起來有些小得意。
“我要種滿整個院子,讓它們越來越多!”
沈婉兒喜歡他,他是知道的,或許是一見鐘情,又或許是如計劃那樣的,怎樣都好終歸是上鉤了,眼看計劃一步步走上正軌了,他卻有些晃神。
她在一步步靠近他。
他想,又不想。
聽不見風雪陽光的氤氳世界,多了她驕陽似火的眸。
他隻能靜靜地閉上眼睛儘量不去想。
最黑的夜,最歡愉的時光,像飄落的雪花一樣總會化成水珠,然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