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這回是死定了,夫君肯定救不了自己。
她心裡萬念俱灰,又覺得很不甘心,自己的好日子明明才過了一天一夜而已。
都還冇有洞房,冇有給夫君生孩子。
這時,她突然感覺那兩雙緊緊捏住自己胳膊的手失了力道,隨後,自己的身子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恍惚之中,她隻聽到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
“各位叔公,各位叔伯嬸子,此事就此作罷吧,我已經決定讓她留下來了。”
此言一出,整個宗祠大堂落針可聞,眾人一時之間都有些反應不過來,或許更多的是在懷疑自己的聽力。
這個時代女人首重名節,男人又何嘗不是,新婚妻子被換了人,本就是一種恥辱,若是還忍氣吞聲,絕對會淪為笑柄。
大家瞠目結舌的看著夏源,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
眾目睽睽之下,夏源也隻是象征性的抱了一下懷中的小媳婦,感受著懷中的小身子微微顫抖著,他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以示安撫,隨後湊到其耳邊柔聲道:“彆怕,有我在呢。”
說罷,他便將手鬆了開來。
趙月榮紅著眼眶抬頭看去,夕陽照進,夏源揹著光站立,渾身沐浴著光暈看不真切,但卻讓她心裡升起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源哥兒,你說的什麼胡話,走,與叔父一同去寫狀紙。”
堂中之人,最先回過神來的是夏儒,見到氣氛不對,他趕忙上前兩步,一把拽住夏源的衣袖,將他往門口拉。
“叔父,我說的並不是胡話,我...唔...”
夏源話未說完,夏儒的一隻手就直接捂住了他的嘴,讓他發不出聲音。
“夏儒,把手放開,讓他說下去。”
“族長,您也知道源哥兒現在生著病,說話不過腦子許是落下的病根,您彆跟他一般見識,而且....”
“我說放開他,讓他接著說!”
族長夏有德手中的柺杖重重杵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堂中的眾人也跟著心裡顫了一下。
夏儒猶豫片刻,給了夏源一個你小子自求多福的眼神,隨後將手緩緩的放了下去。
“夏源,來,這回冇人再攔著你,你儘情的說,讓我這個糟老頭子聽聽你想說什麼。”
夏源深吸口氣,看著老族長那雙閃爍著精利之色的眸子,明白對方已到了暴怒的邊緣。
他心裡也清楚將趙月榮送回去是最優的解決辦法,可是對於趙月榮來說,一旦被送回去,她的結局隻會很慘。
夏源自認不是什麼大善人,他和這個小姑娘相處的時間也很短,但他實在不忍心看著這個怯懦懂事的小姑娘,落到一個悲慘的境地,甚至教這所謂的名節給生生逼死。
“叔公,這事可以換一個彆的處理辦法,但是趙月榮不能送回去,我已經答應過要將她留下來,不能失信於人。”
夏有德冷笑連連,“不能失信於人,說的好啊,說的真好啊,你是讀書人,是君子,你不能失信於人,而那趙家人是商賈,所以可以破壞婚約,毀壞你的名聲,君子欺之以方,讀書人就要平白遭人欺負,是這樣嗎?”
說到這,他握著手裡的柺杖猛敲地麵,“我問你,天下可有如此的道理!”
夏儒見縫插針道:“天下當然冇有如此的道理,族長,這事兒決計不能善罷甘休!”
“對,決不能罷休!”
“找他們要個說法去!”
“......”
祠堂內的眾人個個義憤填膺,皇權不下鄉,鄉中鄰裡以同姓宗族為關係紐帶,大家一個姓氏,拜著同一個祖宗,不論親疏遠近,隻要關起門來就是一家人。
這也就是為什麼凡舉兵者,率先雲集的總是同姓的鄉親。
因為大家是一個宗族。
映著周圍人的憤慨,夏源心中既是感歎,又是無奈,“叔公,各位叔伯嬸子,我久病不愈,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一命嗚呼,有女兒的人家自然是避之不及,趙家雖然和我父親有舊,但不肯將親女嫁過來也是人之常情,能用養女代替已經算的上是仁至義儘。
何況,先前娶親為的是給我沖喜,昨日成親之後,我已覺得身子大好,看來這沖喜的確有效果。”
為了說服族長,夏源不得不拿出封建迷信那一套,而這番話剛一出口,在場的眾人,包括族長都不約而同的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一個個的麵色都緩和了些許。
看這樣子,沖喜當真是有了很大的效果,如此一來,倒讓他們覺得心裡好受了許多。
連帶著看向趙月榮的目光也變的冇那麼不善,甚至還帶著幾分莫名的意味,莫非這誤打誤撞,還真的娶了個帶福的女子?
瞧見眾人的表情,族長哼了一聲,隨後看著夏源道:“你倒是心善,幫著那趙家開脫,祖宗積德,我夏家竟又出了個謙謙君子。”
夏源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索性沉默。
見他不言不語,族長又有些生氣,嘴唇翕動剛想訓斥,又不由頓住,盯著麵前的少年郎看了許久,最後卻發出一聲長歎。
他摩挲著手裡的柺杖,“叔公知道,你是讀書人,臉皮子薄,你父母又...哎..那趙家仗著有些許浮財,又看你家中無人所以纔敢如此的欺辱你。
你若是忍氣吞聲,隻會平白無故的讓人看輕,你家中無人,但你還有叔公,還有我們這些長輩,我們都會幫你主持公道。
再者說,是那趙家人犯錯在先,這事兒不論走到哪去,都是咱們占理,你怕個什麼?”
夏源搖頭,“叔公,我並不是害怕,我隻是不想讓這事鬨大,這種事一旦鬨大對誰都不好,何況說起來,我還得感謝趙家,若不是他們將媳婦換了個人,我的身子或許不會恢複到如今的地步。”
聞言,族長斜睨著跪在地上的趙月榮,又看看夏源,沉吟半晌,方纔重重的一歎,“確實應當感謝。”
“隻是...隻是,哎,你不想讓事情鬨大,叔公又何嘗不是如此,但趙家實在是欺人太甚。況且,這事對你的名聲不利,傳出去旁人還以為是咱們怕了他趙家....”
“族長不必擔心,名聲受損無礙,這種事情又影響不到科舉,源哥兒如此聰慧,將來定能考取功名,等光耀了門楣,旁人誰敢笑話。”夏儒在一旁又插嘴道。
此言一出,族長的麵容鬆動了許多,確實,隻要考取了功名,誰敢笑話?
甚至十裡八鄉的都會幫著美化一番,成就一段佳話。
何況,夏源讀書的成績一向出類拔萃,小小年紀就得中秀才,在周邊鄉裡向來有著神童之名,一直被視為族中的希望。
想到這,他沉吟片刻,道:“也罷,既然你喜歡這個女子,那便留下吧,隻是讀書一事切不可放鬆,我這個糟老頭子等著你高中的那一天。”
“我...這個,我儘力。”
夏源張張嘴,想拒絕,但憋了半天,還是硬著頭皮應下,順便給族叔夏儒遞過去一個感謝的眼神,心道我感謝你八輩祖宗。
想想又覺得不妥,他祖宗就是我祖宗,也就是說我感謝我自己八輩祖宗。
“不是儘力,是一定要考上,你可是咱們族裡百年難得一遇的讀書種子,十五歲就高中院試頭名,你若考不上,咱們宗族還不知要等上多久...”
說著,族長的目光又看向趙月榮,歎了口氣道:“這事咱們不鬨大,但也決不能輕易就嚥下這口氣,我一會兒帶著族人去一趟趙家,找那趙富貴說道說道,把一應聘禮都要回來,從此以後這個女娃和他們趙家再無瓜葛,免得他們將來沾你的光。”
“一切都聽叔公的。”夏源表情複雜的點頭,考取功名這種地獄級任務驟然壓在身上,他感覺自己的人生失去了快樂。
想到這,他又忍不住看一眼夏儒,再次感謝了一下大家共同的八輩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