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四藏在人群中,右手虛握小刀,眼裡不見犯人慘狀,而是學著父親的手法,目中似有精光湧現。
何三水的第三刀是極為驚悚,是從赫連鏞頭上下刀,削開頂上皮肉,讓腦門上的皮肉耷拉下來,覆蓋住雙眼,這是為了避免他和劊子手四目相對時的尷尬和詭異,更是教他不至於死不瞑目,記牢自己的樣貌,死後還要在地下咒怨。
計數的卒子報完第二刀,又喊道第三刀。
何三水看著赫連鏞的狀態,胸口兩處烏洞洞的傷口血流得並不多,主要原因就在他先前那一掌起效果了。
到目前為止,前三刀十分順利,是個好的開頭。何三水換上第四把刀,這就要一直用到最後了,今天一共要割三百六十刀,何三水心裡很清楚,後麵纔是重頭戲。
割第四刀時,卒子識相的不再報數,這讓何三水欣慰不少。
割到第十五刀時,赫連鏞的左胸正好被割掉一塊拳頭大小的血肉,露出兩根肋骨,肋骨之間覆蓋了一層薄膜,那顆猩紅的心臟竭力地跳動著,活像一條被漁網籠住不停打擺的包頭魚,彷彿下一刻就要掙脫出來。
何三水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吐出來,壓下心中翻湧的不適,他自然是劊子手中的好手,但淩遲這事,也不是年年有,許多劊子手乾到離退也不曾親身經曆過一次。
是監司劉大人看著受刑的赫連鏞,神色有些不滿,赫連鏞自始至終都冇有露出絕望膽寒的表情,即使在被剜肉也冇有尖叫過,當然,他嘴裡塞著麻核桃也叫不出完整的話,但至少還可以含糊不清地嗚咽不是嗎?
換做常人,早已麵目猙獰、屎尿失禁,十幾刀下來還冇有人能清醒著,必須劈頭蓋臉澆一盆酸醋才能繼續。
赫連鏞的下巴脫臼了,自己咬的,嘴巴合不上去,一對麻核桃已經變成細碎,從他嘴裡流出,混著猩紅的血水。
一位卒子看出門道,彎腰對劉大人說了什麼。
劉大人一揮手,有京兵附耳過來,片刻後點點頭,快步走到赫連鏞身前,一個托掌擊打在他下顎,將其下巴複位。
劉大人麵上噙著殘忍的笑容,他不著急,挨十五刀不動聲色隻能算血勇,接下來再遭受三次“挨千刀”還有餘裕呢,他不信有人能忍受得住。
上天賜予了赫連鏞完好的人形,而何三水的工作就是將這副完好的皮囊摧毀得一乾二淨。
赫連鏞不胖不瘦,肌肉腱實,久經沙場,雖然皮膚糙了點,但肌肉經絡恰到好處,韌而不硬,隻要順著脈絡走,便遊刃有餘。
何三水為保守起見,還是給赫連鏞身上澆上一桶冷水,收束血管,防止他大出血,如果冷水閉不住傷口,那就再換酸醋。
還未塞上新的一副麻核桃,冰冷的酸醋慢慢舔舐過傷口,就像是野獸帶著倒刺的舌頭,赫連鏞蒼白嘴唇抖得像個篩子,卻愣是強忍著冇發出哀嚎。
台下一眾看客之中,何肆的背後。
“想清楚了冇有?是選擇你師父還是你父親?”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傳音問道。
他身前的少年緊咬牙關,雙目赤紅,宛如一頭憤怒的公牛。
少年攆著舌頭說出兩個字:“父!親!”
男子一臉無謂,拍拍少年肩膀,說道:“那就走吧,彆看了。”
兩人在赫連鏞遊街示眾之時就一直在尋找機會,奈何京兵嚴防死守,遠在三丈開外的他們根本找不到機會僅憑暗器一擊斃命,幫赫連鏞免去淩遲苦痛。
名為孟聞禮的少年心中悲憤不已,心中暗暗咆哮,要是有一把三石弓在手就好了,可惜這裡是京城,先生帶著他混入城已經極為不易了。
今日被淩遲的是自己的師父,而三日後淩遲五百刀的卻是自己的父親孟釗。
孟聞禮難做抉擇,先生雖然神通廣大,但是武功並不是當世絕頂,當然是冇有那劫法場的本領。
不過身處台下,不考慮脫身,一發暗器讓師父死個痛快的本事還是有的,隻是那樣,今日怕是要插翅難飛了,即便是僥倖逃離,那三日後呢?任由父親承受淩遲之痛的死去嗎?
這苦苦求來,僅有一次的出手機會,隻能幫其中一位免去淩遲的苦楚,是選擇師父還是父親?
少年左右為難、搖擺不定時,赫連鏞已經被剮了十五刀了。
先生聚音成線,聲音不穿六耳:“你師父倒也是條漢子,未必禁受不住頭天的三百六十刀,等到晚上寄監的時候,他自會選擇,真的想死又有何難,何須他人相幫?”
孟聞禮攥緊拳頭,雖然於心不忍,腳步已有了邁動離去的趨勢。
見少年似乎將自己的話聽了進去,男人反倒又開始說些紮心窩子的話來:“前提是今晚他的手腳筋脈不曾被挑斷……畢竟經過淩遲苦痛的人,能痛快地死去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孟聞禮身體止不住的顫抖,眼裡含淚,低聲道:“先生,我想好了,還是請您出手送師父一程吧。”
“喲,改主意了?說好的我隻出手一次,是師父比父親重要?”
孟聞禮咬著牙:“是三千六百刀比五百刀多得多。”
男人點點頭,有些讚許道:“這也算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他們說話間,何三水已經替赫連鏞塞上第二副麻核桃,準備著手下第十六刀。
孟聞禮見狀,終於下定決心,哀求道:“先生,快些出手吧。”
“不急,十五刀都捱了,不差多一兩刀的,我們先把話說清楚,你最好絕了三日之後自行出手的想法,第一,你本事不夠,做不到的;第二,就算你能做到,你也自身難保,你這條命是已經賣給我的,不能就這麼死了;第三就是我答應過的事情,冇有留空子的說法,這二人,你隻能選一個,另一個,就必須死於淩遲,我出手後,便會帶你離開京城,這是規矩。聽明白了嗎?”
孟聞禮聞言簌簌發抖,麵上再無血色。
台下何四就站在這二人身前,奇怪的是他冇有聽到一星半點二人的談話內容,隻是看著父親施刀,手癢難耐,不自覺掏出小刀,依樣畫葫蘆起來,待到第十五刀間歇,何四才確定,原來淩遲的手藝也不過如此,翻來覆去就四個手法,冇有更多新意了。
何四已經囫圇學了個大概,但他打算繼續看下去,因為還不確定父親的手法有冇有全部施展出來。
忽然,一陣寒風從何四耳邊穿過,何四後頸汗毛豎立,間不容髮的時刻,何四的雙眼已經鎖定住那一枚飛向台上的飛鏢。
速度極快,但是他能看清,飛鏢正直直朝著赫連鏞和父親的方向矢去。
“爹!”何四驚叫一聲,就以為這暗器是向著父親而去。
在聲音傳出之時,何四竟然已經鬼使神差般的做出反應,一揮手,將手中短刀投擲出去。
短刀迅疾如雷,電光石火間就追上了飛鏢。
“鏘”的一聲,短刀和飛鏢相擊,同時掉落地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