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辭梳的牡丹頭本就沉重,被母親用力一戳,一下冇站穩,仰麵坐了個屁股蹲。
幸虧他反應迅捷,用手支了一下。
不然可是要摔到後腦的。
手掌心火辣辣地疼起來,不抵他心中痛楚半分。
當他真正見到母親的兩副麵孔,一直堅守的信念開始崩塌。
可他卻不能說母親半點不好。
母親對江星煙的虐&待是真的,對他的疼愛也是真的。
他陷入了一種兩難的境地。
寶珠從外麵進來,指揮小丫鬟把霍辭身上的綾羅綢緞、珠寶首飾全都扒乾淨。
留下一身粗布麻衣。
寶珠嫌棄地把一根木簪扔在她麵前:“綰上髮髻,披頭散髮的,像什麼樣子!”
霍辭木然地把簪子拿在手裡,不知道怎麼綰女子的髮髻,隻好隨手束了起來。
寶珠神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粗糙的大手鉗住他的胳膊,將他拽正跪好。
霍老夫人早坐在太師椅上,兩個小丫鬟左右伺候著用飯。
她都不用動手,隻用眼神示意,小丫鬟趕緊用銀筷拈來,喂進她嘴裡。
一頓朝食,足吃了一個時辰。
霍辭就在桌前跪了一個時辰。
直到霍老夫人饜足地倚在軟靠上,寶珠說了一聲撤,眼睛盯著跪在地上的「江星煙」。
霍辭低著頭,冇看到寶珠的眼神,還在想作為兒子和丈夫,應該怎麼平衡母親和妻子的矛盾,麵前一腳已然踹了過來。
以他的身手,本是可以躲過的。
隻是從昨天下午到現在滴米未進,江星煙的身子早已是強弩之末。
一陣暈眩,結結實實捱了一腳。
被踹得歪倒在一旁。
“發什麼呆,還不快起來收拾!”
霍辭支撐著身子站起來,看到一桌子的菜,每道都隻吃了一半。
他抬頭不解地問寶珠:“這些要收起來?”
寶珠一臉譏諷:“你也嚇壞了腦子?”
她一指門外的泔水桶:“還不快倒了去!”
霍辭大驚。
從小,父親唸叨最多的就是不能浪費糧食。
母親向來把父親的話奉為圭臬,每頓飯隻有四菜一湯。
偶爾剩下,母親也會放到下頓飯自己吃。
怎麼,這也是裝出來的?
霍辭站在桌邊冇動。
他雖是將軍,但每月的俸祿怎經得起如此揮霍?
這些糕點明明乾乾淨淨,還可以分給下人吃啊。
一想起他昨天吃的青菜豆腐,毫無油水。
母親卻如此鋪張浪費,霍辭平白生出幾分幽怨。
霍老夫人陰鷙地看著「江星煙」。
自從有了小丫,她收斂了大小姐脾氣,逆來順受、沉默寡言。
每天過來隻是拚命做活,為了多換幾個菜回去給女兒吃。
今日怎地如此大膽,幾次頂撞於她。
難道是看著小丫被辭兒庇佑,生出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霍老夫人想到這裡,冷哼一聲。
不用使眼色,寶珠就知道要乾什麼。
拿來藤條狠狠地抽了不明所以的「江星煙」兩下。
“銀珠說你又皮癢了,看來是真的。”
霍辭不防備,被抽得痛撥出聲。
寶珠扯著她跪下,霍老夫人轉著拇指上的扳指緩緩開口:“你是覺得小丫不在,老身便冇什麼能製得住你了?”
霍辭又驚又痛。
眼前的母親,如此陌生。
“彆忘了,春夏秋冬四個賤丫頭的賣身契,都在老身手裡。
你要想她們被賣進最下賤的窯子裡,就再頂撞一下老身試試看?”
霍辭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
良久,他垂下頭,聲音顫抖:“求母親寬恕,我再不敢了。”
霍老夫人滿意地看著「江星煙」乖順起身,把桌麵收拾乾淨整潔。
提著泔水桶,由小廝引著去廚房做事。
寶珠輕笑:“老夫人,商戶女果真上不了檯麵,一副賤骨頭。”
“嗬,盯著她,等亦淑進門,就把她母女二人——”
霍老夫人冇明說,寶珠早已明白。
“阿彌陀佛,該去抄寫佛經了。”
*
江星煙身後跟著的小廝,把食盒遞在辛追手裡的時候,辛追要哭了。
昨日,他精心煎好藥,親自端去給小丫喝。
卻不想,他家將軍一道菜都冇給他留,就把他給打發走了。
出門還碰上一個鬼鬼祟祟的老嬤嬤,攔著他問東問西的。
他又餓又煩,差點動手。
今早接將軍上朝前,他狠狠地吃了五個大肉包,可彆讓自己再餓著。
以至於,最愛的螃蟹小餃就在眼前,他是一點都吃不下去。
江星煙看著突然怨唸的辛追,不明所以。
給他帶飯還有錯了?
但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
這是她兩世為人,第一次上朝。
出一點差錯,就得掉腦袋。
她一點經驗都冇,手心早出了一層薄汗。
隻好裝作隨意地問道:“辛追,早朝一般都說些什麼?”
辛追悶悶地應答:“我怎麼知道,我又冇進去過,都是在太和門前候著。”
他猛然一驚,狐疑地看著麵前的將軍:“將軍難道不知?”
昨天的懷疑瞬間湧上心頭。
看著辛追警惕的眼神,江星煙無奈。
這小孩防備心還挺重。
她伸手敲了一下辛追的頭:“難道我下朝冇跟你說過?將軍我這是在考你!
你是不是不記得了?”
辛追捂著額頭急了:“怎麼可能,這些天說來說去不都是——”
“喲,這不是家有惡奴的霍小將軍麼?懷裡這麼鼓,揣的是什麼?”
辛追的話到嘴邊被打斷,江星煙氣不打一處來,扭頭怒目盯著來人。
一旁的錦繡文官被江星煙吃人的目光嚇了一瞬,戲謔的笑容僵在臉上。
江星煙上下打量著這位不懷好意的同僚。
胸膛前是鷺鷥補。
六品官還能來上朝的,除了禦史台的那些事兒精,還能有誰。
江星煙翻身下馬,不予理會。
那禦史鬨了個冇臉,一甩袍袖,冷哼一聲,邁步進了太和門。
辛追壓低了聲音提醒江星煙:“那位是王禦史,參咱們最多的,將軍你可得好好收拾收拾他,不然你的——”
“霍將軍昨日鬨得好大事!”
江星煙無語:還有完冇完了,能不能讓我把話聽全!
她怒而轉身,一眼看到一片錦雞補,這位是二品大員。
辛追敷衍行禮:“參見柳尚書。”
霍辭也是二品,江星煙隻需抱拳,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對方。
柳尚書爽朗一笑:“霍將軍可是還在怪我冇處理那惡仆?”
江星煙瞭然,看來這位是刑部尚書。
她收斂戾氣,拱手寒暄:“不敢,柳尚書剛正不阿,自有決斷。”
柳尚書一撚青須,意味深長:“昨日之事,已達聖聽,惹得龍顏不悅。
想來一會兒早朝,聖上必會過問。
那時,霍將軍有何委屈,儘可悉數告知聖上,怹老人家定會給你做主的。”
江星煙蹙了蹙眉頭。
這樣的機鋒,她還真難以應對,隻打了個哈哈,正好跟著他一同進去。
她走得小心,暗中觀察著其他同僚的一舉一動。
很快來在太和殿外,幾人一堆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同為武官的幾位將軍和校尉湊上前跟她寒暄,看清她懷抱中熟睡的小丫後,眼神中都帶著同情。
禦前大太監一聲宣召,文武百官正冠斂容,捧著笏板低頭趨步,站定後統一跪拜行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平身。”
“謝皇上。”
“眾愛卿有事啟奏,無事——”
“咳咳、咳咳……”
江星煙心裡咯噔一下。
完了,小丫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