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的功夫,除夕將至。
趁著年前沈婉兒進了一次宮,去求皇上和太後,結果被平樂和黃桃攔了下來,之前為了這事前朝大臣意見不一鬨得很大,生怕她再去撞到槍口上。
前朝大臣意見不一,總的來說分兩撥人,一撥主張從他嘴裡撬出諜網名單然後除之後快,另一撥則主張用言冰雲去換他們被關押在南慶的肖恩。
如同言冰雲一樣肖恩是北齊在南慶秘密情報負責人,為了抓住肖恩南慶損失不小,以至於南慶在抓住肖恩之後關押多年,不想今天的言冰雲也淪落至此。
本以為針對於言冰雲的案件至少會在年前裁決,免夜長夢多,出了事都不想負責任。況且錦衣衛和都察院辦事都是特彆利索的,卻是拖到現在都冇個結果,他就一直被關押在大牢裡受刑,雖都是皮肉之苦卻足夠磨人。
言冰雲躺在草墊上,剛剛遭受完一頓鞭打,至今每天都有人來問他名單,他從未開過口,所以每天都會受一種不同的刑罰 ,他很慶幸的是冬天比較冷,獄使們懶得動手或者懶得想法子了就用鞭子抽打一頓了事,保證他受到刑罰又不至死。
夜悄悄,風颯颯,他手裡攥著沈婉兒第一次來看他走時留的小藥瓶,在草甸上微微顫栗,那藥瓶裡的小藥丸,淡淡的苦味吃在嘴裡卻有股香氣,吃完一會兒就會便身發熱,片刻之後便失去痛覺,五感退化持續幾天,讓他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楚。
雖有意識,人卻形同死屍,察覺不到疼痛感覺不到饑餓,整個人混混沌沌像一片羽毛在塵世間飄飄蕩蕩宛若幽魂。
那天他拿到藥之後並未食用,直到九天之後,除夕夜裡,她又來了。那晚他坐在床角看著外麵大雪紛飛,不知諜網是否安然隱匿?不知南慶現在是何光景?不知父親一人除夕怎麼過?他手中捏著那小藥瓶輕輕磨挲。
應是過年,獄使們也想回家,她帶了酒和吃食一一打點,進來拿著食盒竟然冇被摔掉,他回頭看見她將那小碟子往外撿。他忽然咳了起來,麵色通紅,沈婉兒一怔連忙過來幫他號脈。
卻在看見他藏在茅草下的藥瓶掉了出來,裡麵的小藥丸滾了出來,她麵色一僵。
久久相視,她淚眼迷離,低下頭又忽而笑的溫柔強調:“我當真就不值得你信嗎?”說完她拿過藥瓶喂自己吃下一顆,然後又拿了一顆放進唇裡,驀然湊了過來……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他臉色一變抿上薄唇,屏住了呼吸。
夜風打在窗欞上,兩瓣涼涼軟軟的唇貼了過來,鼻息以對,她並冇有停留很久,隻用舌尖將藥丸頂了過來,渡到他唇間,唇瓣撤回,留下一股淡淡的女子獨有的脂粉花香味。
香味順著鼻息悄然鑽入心間,香味擰成一株細絲繞著心尖微微一抽。
大概他以為她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所以那藥丸一顆都冇有吃,總覺得自己還能多撐些時日。
待他回過神來,琉璃色眼眸在燭火下看不真切,但他知道那定是極好看的顏色,那些拒絕的話說的明瞭,也足夠狠辣,總希望磋磨掉她的勇氣,可每每她總是愈挫愈勇一樣,又或者是真的善良,他默默垂下眼睫,一言不發。
“放心吧!我也吃了。”她仍是笑著開口“這是專門找師祖要的方子,能助你減少痛楚,傷口快速癒合。”
不知道她一個小女子在哪裡找到這種奇怪的藥,他總是在夜深熬不住時吞下一粒,自己也說不清是真的怕痛還是想念那帶顆著香味的苦澀藥丸。
再次見到他,是兩個月後,六十個日日夜夜當真是恍若隔世。
言冰雲嘴角漫著鮮血,手腳帶著鐐銬,被眾人押著,微微垂下頭,氣若遊絲。她還冇上前被沈重安排的人強行扭送回府。
朦朧間他看見她哭鬨著被捂著嘴帶走了,沉璧在後麵比了個手勢,他知道最後一道佈防圖送了出去,東西他一直藏在沈婉兒臥室的房梁上,幸得送了出去,他總算不用愧對大慶,愧對院長。
又掙紮著眼皮看了一眼那邊哭泣的女子,閉上眼睛被帶走了,他不知道會被帶到哪裡,又能否重見天日。
南慶派了使者過來談判,此時的他關在牢裡依然不夠安全,恐有人前來劫獄,沈重作為錦衣衛鎮撫司首當其衝對關押的的人負全責。
言冰雲被轉移到地下鐵牢,顯然對這個結果沈重是很不滿意的,他和上杉虎一直勢如水火,或許是官家的馭下之道讓他們相互製衡 ,可肖恩是上杉虎的義父,若是他回來對沈重來說無疑是個威脅。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言冰雲把東西吐出來,然後殺了,這樣肖恩也不用回來,還能剷除北齊的諜網,隻可惜言冰雲那小子倒是個硬骨頭軟硬不吃。
浮雲蒼狗,白駒過隙,日子平淡無奇的淌過,她進去的次數不到五次,卻眼瞧著他一天比一天消瘦,若不是她偷偷帶了藥進去真的不知道他能撐到什麼時日。
每次見麵都稱不上好的記憶,窗戶紙被捅破實在是除了照顧好自己之外不知道說什麼,她也想恨他,可到底是自己喜歡上他的,世間事本就不公平,願打願挨怪不了彆人。
他那樣的人就像毒藥,一旦愛上就會成癮,若是得不到便是腐心蝕骨無法自拔。
早在他說傾心於她之時,她就節節敗退了,即便是恨他最難過的還是自己。
她一個千金大小姐為了他乾入油煙之地,為了他奔波於牢獄,卻從未責罵他半句,外麵流言四起,儘管沈重已經找人肅清,她還是能聽到,有人罵她不知羞恥,有人罵她通敵叛國,她卻從未理會。
她將他從床上扶了起來,與其說是床,上麵冷冰冰竟是連之前那樣的茅草都冇有,又是一二月的天,實在很冷。
這些皮肉之苦對他來說本不算什麼,可人都是那樣一旦吃了甜便吃不了苦了,將他扶到桌前坐下,她拿出一件披風給他披上,然後打開食盒,拿出小碗。
他看著她姣好容顏在燭火下映的格外精緻,讓他移不開眼,直到她將那小碗羹湯遞了過來他才避開眼神,湯勺輕輕舀動。
“值得嗎?”他開口問道。
他做事一向權衡利弊,絕不會做無用功。
“我不像你和哥哥,事事衡量,值不值得的,誰又能說的清呢?”她答。
兩人冇再說話,他微微歎息一聲,端起一碗她剩的湯羹,一勺一勺慢慢品。
曾經也吃過各種玉盤珍羞,卻都不如麵前這碗湯羹,清香的料味,濃鬱的湯味散發出繚繞的霧氣叫他深深地迷戀,或許癡纏的本就是做湯的人。
“......好喝。”他沙啞的聲音終是冇忍住心頭的訴說。“裡麵可是加了許多薑!”
聞言她拿著帕子的手一頓,許久,似久到一生那麼遠他都冇這樣心平氣和的同她說過話,一直以來不是拒絕就是拒絕,生生把自己是間諜冷漠無情的那一麵剖給她看,一步步把她推得更遠。
眼眸生出了光彩,她一邊接過他手中的空碗一邊說道:“這裡冷,多加了點薑驅驅寒,再給你盛一碗。”
他點了點頭。
看著她小心翼翼的舀湯,他麵前的姑娘溢於眉目的笑意尤見當年。
他聽外麵的獄使說起,她已經許了人家,隻是不知誰家公子有如此好福氣,時至今日他終於放心了。
這是他入獄以來,對她的希冀,毫無牽掛的離開,尋得良人,一世並蒂。
“我不知道什麼是喜歡,隻是想跟你在一起,你怎麼欺我騙我,我都冇有辦法不喜歡。看你過得不好,我會難過,會心疼,所以這些,不儘是為了你,更是為了我自己。”她說這話時眼底難掩的傷心,但很快,她又抬頭一揚眉,笑了。
那日之後,沈重命人斷了他的吃食,每天隻給水喝。
其實他能理解,如果自己妹妹遇到他這種狼心狗肺的人,他也不會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