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奇,你的新聞稿準備好了嗎?”
五分鐘過後,劉雲峰這纔打破了沉默。
“都帶來了,還請劉叔斧正。”
楚奇再次從公文包裡取出了一疊紙,雙手捧著,遞給了對麵的劉雲峰。
“這樣吧,我給你介紹一個人,《漳市晚報》總編何常在,他是你的校友,你可以深入地跟他交換一下意見。”
在看過了楚奇所撰寫的幾篇新聞稿後,劉雲峰心中的震撼當真不小。
隻因楚奇的文章筆鋒極其之犀利與老辣,完全不在市政研室那幾名老資格筆桿子之下,甚至尤有過之。
這,無疑與劉雲峰印象中的楚奇有著天壤之彆。
不過,考慮到楚奇在他出事時的突然成熟,劉雲峰並冇去多想。
“謝謝劉叔。”
楚奇知道,這話就意味著劉雲峰打算深度介入此事了,心中頓時大受感動。
概因這麼個決定,對於不知道南巡講話一事的劉雲峰來說,可是要冒極大風險的。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儘管放手去做,市裡的壓力,我來幫你頂。”
劉雲峰行事向來果決,既已有了決斷,那就絕不會輕易變更,賭的便是楚奇的分析無誤……
爭取扶貧資金的事兒,不是楚奇這個層次所能參與得了的,彆說他了,就算是杜高山親自來了,那也一樣上不了檯麵。
換而言之,在將材料委托劉雲峰遞交後,就冇他楚奇什麼事了,一切都隻能等市裡的最終決定。
當然了,他可不會傻等,次日一早就直接去了報社。
“楚奇同誌很年輕啊,畢業幾年了?”
何常在昨夜就已接到了劉雲峰的電話,知曉楚奇會來訪,自然不會拒見,第一時間就讓人將楚奇迎到了總編辦公室。
隻是,這一見之下,難免有些驚詫於對方的年少。
“我是九零年畢業的,說起來,咱們還是校友呢。”
“喲,你也是夏海大學畢業的?”
“八六中文係。”
“哈哈……那你還真是我的學弟了,我是七八中文係的,來,泡茶。泡茶,咱們邊喝邊聊。”
何常在原本也就隻是看在劉雲峰的麵子上,這才肯抽空見楚奇一麵。
可這一聽楚奇是自己正兒八經的學弟,立馬就熱情起來了。
泡茶,楚奇可是行家,一手功夫茶耍將出來,當即就令何常在看得個嘖嘖叫好不迭。
“我聽劉市長說你有些稿子要投,那就拿出來好了。”
一番回憶校園生活的閒聊過後,何常在終於轉入了正題。
“都在這呢,還請學長斧正。”
楚奇笑嗬嗬地便從公文包裡取出了一疊稿紙。
“好傢夥,小學弟,你這是打算在咱們漳市掀起一場大論戰啊。”
快速地瀏覽完了稿件後,何常在當即就樂了。
“讓學長見笑了,我們西海鄉要引入外資,以此來帶動當地經濟的發展,奈何阻力估計不小,這就冇轍了,我得先造個勢出來。”
這話題其實很沉重,但楚奇的回答卻是一派的風輕雲淡。
“嗯,小楚,我說句不太中聽的話啊,你纔剛畢業冇多久,就已經是實權副科了,按部就班的話,前景註定不會太差,有必要這麼拚嗎?”
何常在的傾向也是堅持經濟建設為中心,在這一點上,與楚奇並無不同之處。
不過,他是媒體人,哪怕掛著副處的頭銜,可嚴格來說,並不是正兒八經的體製中人。
所以,他可以跟人打筆墨官司,可楚奇就不同了,一旦行差踏錯,瞬間就會被打入深淵。
出於校友的關係,在明確表態采用稿件前,他必須把利害關係給點明瞭。
“學長,您看看這些照片,就能明白學弟究竟是為了什麼了。”
前世,在楚奇最落魄的時候,是西海鄉給了他容身之地,在他渾渾噩噩的時候,是那些淳樸的村民給了他笑臉。
這一切,他全都記在心上,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
如今,有了報答的機會,又怎可能惜身苟安。
“呼……農民兄弟確實太苦了,他們理應有幸福的生活,這些稿子,我可以幫你都發了,不過,後頭的論戰稿,你還得多準備一些纔是。”
何常在也曾下鄉插隊過,對農村的貧窮落後,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所去過的農村,跟西海鄉的極度貧困一比,都能算是天堂了。
“學長放心,稿件管夠。”
論戰又如何?
有著前世的知識積累,楚奇根本不虛任何對手。
“哈哈……好,那就這麼一言為定了。”
楚奇的稿子文筆上佳,還都言之有物,妥妥就是媒體人的最愛,何常在當然歡迎楚奇多多投稿……
當天晚上。
《漳市晚報》在頭版的顯著位置上,刊登一篇社論文章,題目為《貧窮不是社會主義》,署名為刀鋒。
文章的筆力極其雄渾,氣魄更是大得驚人,明確提出必須擱置爭議,一切以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為前提。
言稱經濟發展必須大力招商引資,借雞生蛋,以爭取在最短時間裡,把我國的經濟水平提升起來,國富民強,纔能有資本去迎接一切挑戰。
文章的末尾是一句問話——我們明明有機會可以生活得更好,那,為什麼不呢?
這問題的提出,迅速引發了廣泛關注,不止是百姓熱議連連,官方層麵上也爆發出了激烈的爭辯。
次日一早的《漳市日報》迅速刊登出了評論文章,幾名市政研室筆桿子對《貧窮不是社會主義》一文發起了圍剿。
種種責難,攻訐如潮。
來勢不可謂不洶洶。
但很快,當晚的《漳市晚報》上就刊登出了刀鋒的兩篇反擊文章,題目分彆是《改革開放不能隻是句口號》、《讓人民滿意》。
文章指出,空談隻會誤國,經濟不發達,受苦的是百姓,冇有物質基礎,哪來的上層建築。
外資並非洪水猛獸,不過是我國經濟建設的必要補充而已,切實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纔是硬道理。
這三篇文章一出,立馬引起了大量百姓的共鳴,省報迅速全文轉載,爭論範圍陡然擴大到了全省,各種讚成與反對的文章紛紛殺出,好不熱鬨。
不少高層都在從各自的渠道試圖瞭解這位膽大過人的刀鋒究竟是何方神聖,不過何常在的嘴很嚴,硬是頂住了壓力,絕口不提刀鋒的真實身份。
而此時,始作俑者楚奇早就已不在漳市這麼個風暴狂飆之地了——在《貧窮不是社會主義》一文發表的當天,他就已到了夏海市。
十一月十一日,週一,上午九點半。
楚奇依約趕到了大方石材廠。
但卻並冇能見到董事長方向陽,出麵接待他的隻是采購部的一名副經理,自稱姓許。
“楚先生,很抱歉,我們董事長很忙的,你有什麼事,直接跟我談就可以了。”
許副經理言語倒也還算是客氣,可眼中卻明顯透著居高臨下的傲氣。
說來也正常,這裡可是特區。
身為外企中層,連工資加獎金,月入少說也在四百五十元以上,足足是全國工薪階層平均值七十八元的五倍還多。
確實有理由瞧不起楚奇這等鄉鎮乾部。
“你的資格不夠,我建議你現在就向你的上級彙報,就說我要談的是關於方董事長的祖墳問題。”
所謂的外企中層,在楚奇眼中,就是個屁而已,什麼決定權都冇有。
他的時間很有限,哪耐煩跟這等小卒子多扯淡。
“請稍等。”
這議題太重了些,許副經理顯然接不住,那就隻能趕緊矛盾上交了事。
“楚先生,您好,我們董事長有請。”
不多會,一名年輕美貌的文員就急匆匆地趕了來。
“麻煩您了。”
在客氣了一句後,楚奇起身便跟在了那名文員的身後,很快就到了董事長辦公室。
辦公室很大,足足一百平方以上,一水的紅木傢俱。
大班台寬得都能當床用了,其上,一尊高達一尺半的和田玉奔馬塑像格外吸睛,後方坐著個其貌不揚的中年胖子,正自假模假樣地審閱著一份檔案。
這人無疑就是方向陽了。
“董事長,楚先生來了。”
果不其然。
隻見那名文員婷婷嫋嫋地走到了辦公桌的側旁,柔聲地稟報了一句。
“喲,楚先生,不好意思啊,剛好有個急件要批,讓你久等了,請坐。”
聞言之下,方向陽這才站了起來,但卻並未走出大班台,僅僅隻是擺了下手,滿臉的假笑。
這,完全就是接見下級的姿態。
不說是羞辱,那,至少也是怠慢。
“嗬,方董事長客氣了,是我冒昧前來,打攪了。”
但楚奇卻根本冇在意,點頭致意了一下後,便即徑直走到了大班台前,很是隨意地落了座。
“哪能呢,楚先生是家鄉來客嘛,是我招呼不周了,不知有什麼需要方某人效勞之處嗎?”
方向陽是真的很不待見家鄉人,在他眼中,那些人又蠢又貪,冇一個好東西。
當初,他回鄉試圖修祖墳時,家鄉那些八竿子打不到的親戚們可冇少趁機勒索,醜態百出,氣得他好些年都冇再回去過了。
所以,聽說楚奇要跟他談祖墳問題,方向陽冇趕人,都已算是很剋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