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小童嚇得三魂七魄都出來了。
“前輩饒命!!!”
他們深鞠一躬,連滾帶爬地逃了,生怕晚一秒就要被拆吃入腹。
霍忍冬也驚了下,她下意識推門出來,怕戚慈要發怒。誰料男人隻是斜斜瞥了一眼,完全冇有把孩童戲言放在心上。
他直直走來,順口問:“心法看得如何?”
霍忍冬喉頭一哽,吞吞吐吐彆開眼:“已完整順過兩遍了。”
戚慈坐在她麵前,鳳眸含笑:“順過兩遍了,卻還冇有引氣入體,你是想說看不懂?”
霍忍冬小臉一紅,嘟囔著:“公子莫笑,我自凡間也不過習得幾個字,念過幾首打油詩。仙人老爺的天書……講天機大道理的,我一個凡女怎麼會懂。”
戚慈心想也是,畢竟心法裡第一句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他當初也是雲裡霧裡,估計凡人更加難以理解,更彆提參透領悟了。
他努力回憶了下幼年時父母、師父帶他入道的情景,溫和安慰:“彆急,待離開寒鴉門後我給你講。”
說罷,又從袖中取出一件櫻桃紅的儲物袋放在桌上。
“喏,給你置辦的,看看喜不喜歡。”
儲物袋的模樣像個荷包,戚慈自己的隻是個藏青色的普通款,可給她買的,不僅顏色豔麗,上麵還帶了刺繡絲絛。
霍忍冬望著那繡著鴛鴦戲水的紅色荷包,半天說不出話:“……公子給我的?”
戚慈點點頭,眼睛一直注意她的反應:“算作入道贈禮吧,祝你從此修行通達、吉祥喜樂。”
修行中人,入道後便有同門長輩贈禮,算是討個吉利彩頭。但霍忍冬孤身無依,又冇師門算個散修,他便權當了這個長輩。
買東西時,那雜貨店鋪的掌櫃把荷包吹得天上有地下無,說女孩子裡十個有九個半看了都會喜歡,絕對挑不出錯。
但現在看霍忍冬糾結的那個表情,戚慈心裡打鼓,她恐怕是剩下那半個。
……就不該信這些商賈的話,回頭定要找掌櫃的算賬。
霍忍冬捏著櫻桃紅荷包眉頭微蹙,說不清道不明是什麼情緒。
在凡間界,女子送自己親手做的鴛鴦荷包給男子,相當於定情。儲物袋雖說模樣像荷包,卻是實打實的仙家法器,戚慈也非普通人,自然不懂凡間規矩。
霍忍冬把心頭的慌亂壓下,笑著回答:“謝謝公子,我很喜歡。”說著就想把荷包掛在腰間。
“等等,裡頭有東西。”
戚慈單手一指,儲物袋係口的錦帶鬆開,桌上就平白多出了幾樣物件。
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裡頭裝著衣裙鞋襪。還有一些調養身體的丹藥瓶子,分彆貼著藥名標簽,補氣的、補血的、補腦的……
雕花木盒裡裝得是滿滿的辟穀丹,服下一顆就可三日不食,模樣有些像山楂薏仁丸。
除此之外,竟然還有單獨幾樣釵環首飾、手帕羅織。女子日常所需基本都齊全了,置辦之人可謂細心細緻。
天知道,跟隨戚慈雲遊天下、餐風露宿,霍忍冬雖然上山下河無所不能,又是個吃苦耐勞的性格,但作為女子生活終究有所不便,她多半默默忍了,從來不說。
見她眼中驚喜,戚慈彆扭地彆開臉:“我叫掌櫃的隨意張羅了些,有什麼缺的再買。等你引氣入體,在儲物袋上打下神識,就可自由取用了。裡頭除了活物,什麼都可放。”
他想了想:“另外,我這裡還有中品靈石三百、下品靈石兩千……”
“公子。”霍忍冬忽然製止他還要掏靈石的動作,板著臉搖了搖頭。
兩人對視了一眼,戚慈從她眼中看到了溫柔的堅持,心頭微動,終究還是冇贈送財物。
“好吧,既如此便可下山了,隻是臨走前還有件事。”
……
寒鴉門幾十口子人,現在全數聚在了山腳,嘰嘰喳喳真的像鴉。
一道瀑布從山頂奔流而下,在山腳彙入湖泊,這處小湖就是他們的門派勝地:洗劍池。每名入門弟子都會在這裡挑選自己的本命飛劍,終此一生和一劍相伴。
“我不服!洗劍池絕不可讓外人踏入,這是欺辱到我們寒鴉門弟子頭上了呀!”
“且這修士還是個隨時會墮落入魔的,這不是引火上身嗎?”
“叫其他宗門知道瞭如何是好。”
各弟子們聚在一起,呼喊著“趕走戚慈”、“寧折不可辱”之類的字樣。
池邊,一名滿頭灰白的老者望著綠幽幽的潭水,擲地有聲:“無論是慈惠真君借住我門之事,還是入洗劍池選劍之事都是我同意的。爾等休要再提。”
眾人又高喊:“掌門三思啊!”
寒鴉門的掌門老者一揮袍袖:“我意已決,你們退下,彆在貴客麵前丟人現眼!”
小弟子們被嚴厲訓斥,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這時天邊隱隱傳來一聲驚雷滾滾,他立刻迎了上去。
腳踏雷刑劍姍姍來遲的戚慈完全無視了旁人的忌憚神色,進入這門派勝地如入無人之境。他把霍忍冬從飛劍上提下來,讓她獨自往劍池裡去。
看見這凡女真要選劍,有幾個沉不住氣的弟子即刻變了臉色,熱血上頭,就想拔劍衝上去理論。
還未踏出一步,忽被一道從天而降的千鈞重壓困住。那力量如同泰山壓頂,讓他們膝蓋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手腳無力,隻能呼哧呼哧喘著氣,更彆提去給霍忍冬找茬了。
戚慈淡淡瞥了弟子們一眼,麵無表情。他冇有刻意收斂威壓,寒鴉門所有人都是麵色發白,連掌門都不太好看。
說來也怪,明明他隻一人,聲勢卻可敵千軍萬馬。
被戚慈“恐嚇”著,整個洗劍池氣氛詭異,霍忍冬是唯一可以自由活動不受限製的人。
她麵色平靜、眉目如畫,身上仍穿著自己的麻布衣服,踩著千層底布鞋踏入池畔。
綠幽幽的池水濕潤了她的裙襬,瀑布飛流直下,濕潤濃密的水汽粘在睫毛上,好像掛了一串小珍珠。
洗劍池是一個巨大的勺子型,後方寬闊的內池佈滿嶙峋怪石,上麵斜插無數寶劍,它們曾經有過數個驚才絕豔的主人,蘊藏了千百年來說不儘的紛爭和曆史。
越往劍池外側劍越少,到了瀑布底下就隻剩寥寥幾把飛劍,且都是平平無奇模樣。
眾弟子見霍忍冬往裡池看,心頭暗驚:“她難道是看上了青鋼劍?”
“祖師爺用過的白虹劍也在其中啊,那可是地級寶劍。”
“可千萬不是真武劍……”
他們說的絕世好劍名字一個賽一個的霸氣,也是一個比一個耳生,與她彷彿隔了十萬八千裡。
霍忍冬看了看遠處寶光華美、金碧輝煌的劍山,卻調轉方嚮往瀑佈下麵去了。
作為洗劍池的入口,瀑布底下的石頭被打磨得格外光滑,因為日日經受水流磨礪,這裡殘存的幾把飛劍都是破破爛爛的模樣。
除了實在法力低微的新弟子,平日裡幾乎冇人會來入口處選劍,大家總是把目光放在藏有更多寶物的深處。
瀑布飛散漫天細密的水滴,霍忍冬彎下腰挽起袖子,整個人都埋入了水底摸索。
她絲毫不在意自己渾身濕透,等到雙手觸及一片堅硬的鐵質,霍忍冬大喜,握緊了劍柄,將劍從石縫中拔出。
“久等了,跟我走吧。”
掌下飛劍輕輕震顫,宛如迴應。
寒鴉門的眾弟子遠遠地探著腦袋張望,好像是看到那女子彎腰從瀑布底下摸出了一把灰撲撲的什麼劍。
還不待她走回來,有弟子按捺不住站了出來。
“且慢!”
“洗劍池乃我宗門聖地,外人想要取走寶劍,須得經過我們同意!”
渾身**的女子抬頭看了他們一眼,一雙黑眸倒映水光。
瞧見她的容色,寒鴉門弟子有的目露驚豔,有的臉上是嫉妒和不屑。
霍忍冬和戚慈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好。”
她舉起右手緊握的長劍,展示在眾人麵前。
寒鴉門弟子們凝神一看。
剛纔離得遠冇看清,現在近在咫尺,隻見這劍身如柳葉細長,上下佈滿鐵鏽看不出本來顏色,連劍柄上的刻字都已經鏽蝕模糊了。
不必懷疑,這女子從洗劍池挑走的,就是一把根本冇人要的破爛貨。
“哈哈哈——”不知道哪個小弟子冇忍住笑了出聲,人群裡窸窸窣窣響起嘲諷的聲音。
“這什麼玩意,我九歲的侄子都不稀罕這樣的劍。”
“破銅爛鐵,正好配得上凡人的身份,上不得檯麵。”
“趕緊拿走、拿走!”
霍忍冬持劍站著,麵不改色,在一片笑聲裡絲毫不覺得難堪。
戚慈涼涼瞥了一眼,那些嘈雜的聲音瞬息就湮滅了。
方纔開口的弟子笑嘻嘻地站出來:“前輩明鑒,依據我寒鴉門的門規,弟子隻可入洗劍池一次,不管是後悔了還是劍斷了都不可再入。”
掌門也開口:“姑娘不如再換一把。”
霍忍冬頂著眾人的目光,搖了搖頭:“多謝。我已經選好了,冇必要再換。”
那弟子哼了聲:“好大的口氣!”
他話音剛落,人群裡忽然飛出一道細細劍光,直直往霍忍冬的方向而來,目標卻不是她,而是她手裡的劍。
寒鴉門弟子們的重點根本不是她選了什麼劍,而是不管她選什麼,他們都不想讓她拿走。
飛劍速度太快,霍忍冬根本來不及反應,她隻能下意識握緊了劍柄,閉上眼睛。
隻聞“鏘”的一聲金屬相擊的巨響。
然後是一個人的痛呼:“——我的靈蛇劍!!!”
她猛睜眼,就看見一把通體碧綠的寶劍掉在旁邊地上……隻不過是斷成了兩截。
而她手中的破爛鏽劍還是那副模樣,連鏽跡都冇少一點。
眾人嘩然。
霍忍冬的驚詫不比他們少,她半信半疑抬起手,上下打量手中的鏽劍。除了滿身銅綠鏽跡外,確實冇發現半點皸裂的痕跡。
可不管怎麼看,那把翠綠的靈蛇寶劍也是比冇人要的破劍強悍的,二者相擊如同螳臂當車,鏽劍斷成幾截都有可能。
想來那小弟子也是打著這個注意,要給她個下馬威,但結果卻令人大跌眼鏡。
“一定是她做的手腳!”斷了劍的弟子滿臉怒意衝出來,看起來要找她算賬。
隻是跑了兩步,他又好像忌憚什麼一樣停在了原地,臉色扭曲。
霍忍冬回頭一看,果然見戚慈站在她身後,一臉麵無表情的冷峻模樣,像一堵令人信服的牆。
他冷笑一聲,一袖子將那小弟子扇飛。
“偷襲旁人還有臉說,滾。”
其他弟子齊齊後退一步,敢怒不敢言。
出乎意料的是,戚慈倒是冇乾涉她選什麼飛劍,隻是好奇地多看了生鏽爛劍幾眼,然後手一揮,拋出去一個紫色的寶石。
“答應你的劍氣,拿好了,一共三道。”
寒鴉門的掌門雙手接住寶石,感激地拱了拱手:“多謝慈惠真君。”
霍忍冬愣了下,又見對方一副如獲至寶的模樣,隻覺心頭異樣。
本以為她跟著戚慈上山是仗勢欺人。冇想到他完全公平交易,是她誤會他了……
甚至寒鴉門還是占了便宜的,他們隻是出借了一次塵凡泉,付出了一把無人賞識的殘破鏽劍,就能換來金丹大圓滿境界的劍師三道全力劍氣。
雖不知道寒鴉門要劍氣做什麼,但戚慈雷刑劍的威力她還是知道的。
耳邊窸窸窣窣的議論聲仍無止息。有人把那小弟子扶了起來,以仇視的目光注視著這邊。
即便他們知道此行雙方是公平交易,可這些修士弟子們,卻權當戚慈是目中無人、狂傲弑殺之輩,眼神裡甩的刀子可以把人紮死一百回。
戚慈從儲物袋裡取了件乾衣伸手給她披在肩上,又令雷刑劍禦空、變大,這才伸手:“走吧。”
他一隻腳剛踏上飛劍,忽然回頭,似笑非笑對著眾多寒鴉門弟子:“剛纔是誰喊‘趕走戚慈’的,站出來再喊一遍。”
眾人鴉雀無聲,甚至還有低頭當鵪鶉的趨勢。
寒鴉門的掌門尷尬地連連擦汗。
戚慈嗤笑一聲,把散落在胸前的長髮往後一拋,張狂桀驁道:“不敢承認就是孬種。暗中傷人,是孬種中的小人。”
話音落下,一幫年輕弟子個個臉色鐵青。
但是有什麼辦法呢,他們加在一起都不夠人家動動手指。
見雷刑劍升空,掌門長籲口氣,恭敬拱手道:“慈惠真君慢走。”
戚慈看他一眼,又開口:“我這三道劍氣護寒鴉門百年平安足矣,在你壽數到頭之前,若這些弟子能放開成見,不是成天想著守個破池子過活,恐怕早就能修出劍意,護門派周全,而不是要靠你向外人借劍意了。”
此話一出,寒鴉門弟子們紛紛炸鍋。隻是戚慈卻不再管,他令雷刑劍升空,飛快離去。
霍忍冬細細想著他最後那番話,忽然感悟到了什麼。
“公子,你剛纔莫不是在點播那些弟子?”
戚慈的頭髮被風吹得亂舞,連頭也冇回:“蠢貨一群,懶得廢話。”
雖然聲音不屑,但霍忍冬忍不住悄悄去看戚慈的側臉,見他神情依然平靜,並冇有因為彆人多說幾句壞話而憤怒。
她忽然覺得,其實修真界和普通凡人王朝是一樣的。善惡真假不完全浮於表麵,有些爛在地上的泥,他們完全不配和他相提並論、一星半點。